□ 本報記者 韓丹東

□ 本報見習記者 于天航

近日，天津市一家面館內，京東騎手張強(化名)正坐在座位上刷短視頻，等待出餐。他的電動車停在門外，保溫箱里已裝好兩份從快餐店取來的餐食。張強向《法治日報》記者展示手機頁面，兩個訂單的剩余配送時間分別為15分鐘和18分鐘。他并不著急，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頻繁刷新頁面、探頭張望或催促商家。

“擱以前，這時候早慌了。”張強坦言，“商家出餐慢三五分鐘，我就得騎車拼命趕，生怕超時扣錢。一天掙的錢都是靠幾元幾元攢的，扣一筆等于白跑一兩單。現在只扣積分不扣錢，心里不慌了，遇上紅燈也能踏實等了。”說話間，餐已備好，張強拎起外賣出門，騎上電動自行車平穩匯入車流，一掃往日的匆忙與緊張。

這一幕，正是外賣行業從“以罰代管”轉向“正向激勵”的縮影。隨著美團、餓了么、京東等平臺陸續落地“超時免罰”機制，全國數百萬騎手的日常工作正悄然變化：焦慮減少了，安全提升了，與商家的摩擦減少了，與用戶的溝通也更加從容了。

從單點探索到全國推進

外賣平臺對“超時免罰”的探索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歷經數年的反復打磨。

美團在2022年率先啟動專送騎手(專送騎手屬于全職崗位，由合作站點管理，收入穩定但自由度較低)管理改革，在紹興、太原、昆明等15個城市試點取消超時罰款，推出“服務星級”激勵機制——騎手的超時、差評不再與現金處罰掛鉤，而是計入月度積分，積分越高，服務星級越高，能拿到的訂單優先級和額外獎勵也越多。

2024年12月，美團在福建泉州啟動眾包騎手(眾包騎手為兼職形式，自主接單，靈活性強但收入波動大)“超時免罰”試點，采用“超時扣分、準時加分”模式。2025年初，“安準卡”機制正式推出，借鑒駕照記分制度，騎手初始擁有12分，超時按時長分級扣分，積分不達標需參加培訓，多次清零則暫停接單；準時送達則可累計積分，高峰時段和節假日還可獲得額外加分。

2025年3月，“安準卡”從試點走向正式落地，南寧、新鄉、南昌成為首批城市。7月，杭州、武漢等一線城市加入試點——這些城市訂單量大、交通復雜，美團特意優化了調度系統，比如為騎手規劃“寫字樓集中配送路線”，減少跨區繞路；9月，長春、昆明等城市陸續上線“安準卡”；截至2025年10月中旬，這一機制已覆蓋全國近100個城市。

餓了么的“正向激勵”體系則圍繞“服務分”展開，取消超時扣款，改為扣減服務分，騎手通過服務質量積累積分，影響訂單優先級和額外獎勵。該機制已在南通、常州、揭陽、景德鎮等多個城市推廣，預計將進一步擴大覆蓋范圍。

來自江蘇常州的戴翔是最早體驗新政策的餓了么騎手之一，他至今記得當時站點負責人說的話：“以后超時不扣錢了，扣服務分，分高的派好單——距離近的、單價高的，分低的可能要跑遠單。”

餓了么騎士超時免罰項目負責人王敏敏介紹：“我們將服務分基礎分設定為70分，所有注冊騎手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初始積分。對于積極行為，比如準時配送、用戶好評，我們會給予加分，騎手跑單越多、服務越好，積分增長越快；對于可能損害消費者權益、影響履約的違規行為，我們才會扣分。以前超時直接扣罰金，現在最大的變化是不扣錢只扣分，目前規則是5分鐘以內扣1分，5分鐘以上扣2分，單次超時扣分2分封頂。”

京東外賣雖于今年3月才正式上線，但也已經同步在全國25個城市試點取消超時罰款，轉為“服務分”管理。根據試點規則，騎手若出現配送超時，將不再直接扣除現金，而是依據超時區間扣除相應服務分，推動管理方式從處罰約束向正向激勵轉變。

三方關系獲得良性重塑

多個平臺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超時免罰”并非放任不管，而是通過更柔性、更精細的機制平衡騎手、用戶與商家三方的權益。無論是美團的“安準卡”、餓了么的“服務分”，還是京東的“服務分”，其核心邏輯一致：取消現金處罰，構建以積分管理、培訓幫扶和技術優化為核心的激勵體系，讓騎手“不著急慌張，也能送穩每一單”。

“現在不催飯店出餐了，也能好好等紅燈了，以前經常因為催單和商家吵架，闖紅燈更是家常便飯。”廣西南寧的美團騎手李飛(化名)的話，道出了規則改變后許多騎手與商家關系的轉變。

李飛記得，規則未改時，他曾在一家飯店取餐：“當時商家忙不過來，我站在后廚門口催，一分鐘問三次。商家煩了，跟我吵，‘催什么催？沒看見這么多單嗎？’我也急了，‘超時扣錢，你賠嗎？’最后餐沒取成，還憋了一肚子火。”

如今情況截然不同。前兩天李飛再去這家店取餐，老板抬頭說“還有3分鐘”，他沒催，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刷了會兒手機，心態十分平和。

戴翔也有類似的感受。以前在常州一家奶茶店取餐時，商家爆單，他等了15分鐘后急得直拍桌子：“這單超時要扣10元，你負責嗎？”店員也來了火氣：“忙不過來，你愛等不等！”現在遇到這種情況，戴翔會在App上點“報備出餐慢”，先去送其他順路訂單，“等回來再取餐也不會超時，商家還會主動跟我說‘謝謝體諒’”。

“心里不慌了，沒有扣款壓力，配送時更踏實。”李飛坦言，規則試點后，他的配送訂單量沒有減少，收入也沒下降，但心態輕松了很多，不會再因扣款影響心情，“以前過路口，只要沒車，紅燈也敢闖；現在哪怕紅燈時間長，也會等綠燈亮了再走”。

商家的體驗同樣得到改善。廣西南寧一家飯店老板說：“以前騎手催得我們慌忙，出餐節奏全亂了；現在騎手不催了，我們能按順序做餐，出餐更有序，客戶對餐品的滿意度也高了。”

該老板算了一筆賬：“以前被催單時，我們慌著做餐，很容易出錯——把‘微辣’做成‘特辣’，把‘加蛋’做成‘不加蛋’，一天能錯五六單，用戶投訴也多。現在騎手不催了，我們按正常節奏做，出錯率下降了50%，用戶好評也明顯多了。”

用戶態度也在轉變。天津市民陳女士有一次點外賣，騎手提前告知“雨天堵車，晚5分鐘到”，她回復“不急，慢慢開”。餐送到時仍是溫熱的，騎手渾身濕透還連連道歉，她反而心生感動，主動給出五星好評。“現在點外賣我都會備注‘不用急，安全第一’。”她說。

正向競爭推動行業發展

隨著“超時免罰”機制在多平臺落地，外賣行業的競爭重心正悄然轉變——從過去“比誰訂單多、比誰罰得少”，轉向“比誰騎手保障好、比誰機制更人性化”。

記者了解到，目前，美團正籌備全面取消超時罰款，進一步擴大“安準卡”覆蓋范圍；餓了么加快了“服務積分制”的試點推廣速度，力求讓更多騎士享受政策紅利；京東則在“超時免罰”基礎上，新增“騎手子女關懷基金”“愛心驛站”等福利，持續加大騎手保障力度。

據美團騎手保障組負責人田冶介紹，平臺會定期召開騎手懇談會，收集騎手的反饋意見，不斷優化“安準卡”的落地策略。“從試點數據來看，新舉措在保障用戶體驗的同時(準時率等核心數據無波動)，為騎手提供了更多彈性空間。為幫助騎手適應新規，我們還加強了規則宣導，為新騎手提供調度優化指導和免責卡，確保他們能更好地融入新機制。”

餓了么方面表示，“服務積分制”用業務培訓和服務提升取代了傳統扣款，通過正向激勵與技術牽引，實現“騎士安全、履約效率、用戶體驗”的協同提升，真正做到“多勞多得、優勞優得”。

多名業內人士指出，這種“正向競爭”，讓騎手成為最大受益者，也能推動行業向更健康的方向發展。

“這種‘正向競爭’是好事！”天津兼職騎手劉力(化名)感慨道，他平時主要開網約車，限號時會跑外賣，“以前平臺靠‘罰款’約束騎手，現在靠‘保障’吸引騎手，不僅能改善我們的工作體驗，還能推動整個行業往好的方向發展。這樣一來，騎手、用戶、商家、平臺都能共贏——我現在都有做專職騎手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