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開發銀行行長神田真人日前接受采訪時說,亞開行正在“非常努力地”配合美國的關切。聯想起今年4月,在接待到訪的神田真人時,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竟然直接敦促亞開行停止給中國貸款。可以說,華盛頓不僅揮舞關稅大棒試圖摧毀二戰后建立的自由貿易體系,還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發出改革威脅,“要建立更好的、可持續的國際經濟體系,服務于美國和其他國家”。由此觀察亞開行,雖然神田真人在接受日本經濟新聞社專訪時曾特別強調亞開行的獨立自主性,不過,這顯然難以改變亞開行運行和發展正面臨被政治化甚至工具化威脅的事實。
首先,亞開行的政治化趨勢開始逐漸顯現。自1966年成立以來,亞洲開發銀行一直以“促進亞太地區經濟與社會發展”為基本宗旨,并逐漸成為區域發展的重要推力之一。然而,自拜登政府以來,亞開行就暴露出了被政治化的跡象,甚至出現淪為美國地緣政治工具的趨勢。2022年,時任行長淺川雅嗣就曾放風稱,考慮停止對中國提供新的貸款。不管他給出何種理由,都難以避免給人留下迎合當時拜登政府“印太戰略”的印象。
其次,相關數據也在印證亞開行逐步被政治化的事實。一是貸款對象國的政治化特征,如面向中國的融資規模從2020年的20億美元驟降至2024年的10億美元,遠低于早前該行制定的對華貸款計劃——即2021年-2025年總計70億-75億美元。相反,亞開行對所謂“印太戰略”支點國家的支持出現了大幅增長。以印度為例,亞開行表示將在2023年-2027年期間,每年向印度提供50億美元以上的貸款。二是相關規則也在被政治化。比如,美日共同主導在亞開行推行所謂“高質量基建”標準,表面是強調透明度與可持續性,實際卻暗含排斥中國技術的政治意圖。再比如,亞開行拒絕為采用中國技術的中巴經濟走廊延伸項目融資,卻為同在巴基斯坦、日本主導的卡拉奇供水項目提供12億美元貸款。三是操縱相關程序,將一些項目進行國別捆綁。如2023年亞開行57%的貸款被標記為“氣候融資”,遠超行業平均水平。這看似響應全球氣候應對,實則將減碳議程與供應鏈捆綁,像對菲律賓3.5億美元的風電貸款就明確要求采購“非中國逆變器”,導致項目成本增加19%。
如果亞開行被過度政治化的傾向繼續下去,將產生嚴重的系統性危害。一是這種國際金融機構被政治化將導致地區分裂甚至形成地緣政治危機,若亞開行以意識形態劃線分配資源,將會迫使全球南方國家選邊站。斯里蘭卡在債務危機中就被迫接受了亞開行貸款的附加條款,“重新評估漢班托塔港合作協議”。這不僅導致斯方利用地緣優勢平衡多方合作的空間被大幅縮小,而且,這樣的“脅迫性融資”也將區域經濟割裂為對立陣營。二是技術體系出現分化趨勢。如在東南亞的高鐵競爭中,亞開行資助日本方案時強制要求采用JIS工業標準,反對項目采用中國GB標準,導致后續維護成本激增。三是多邊主義退化。亞開行如果繼續被美日視為戰略資產,其決策也將受到“密室政治”操控。如在2023年亞開行的增資談判中,美日就繞過董事會協商環節,要求將“供應鏈韌性基金”與中國“脫鉤”。
必須指出的是,亞開行應避免被政治化,更不應淪為美國遏制他國、重構自身全球霸權的工具,回歸聚焦減貧與可持續發展的本位才是亞開行的正途。在今年5月召開的亞開行年度會議上,神田行長公開表達了對美國關稅政策帶給世界前所未有不確定性的強烈擔心,并呼吁應加強伙伴合作、提高開放性。對于這位在對美經濟博弈中可謂“身經百戰”的日本財務省前財務官而言,如何避免亞開行被政治化,可能比“調動1700億美元巨額資金對抗日元貶值”更難。這位“令和日元先生”能否帶領亞開行回到正軌,我們拭目以待。(作者是南開大學世界近現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日本研究院副院長)